各国央行都做不到的事，潮汕人一百年前就做到了

2015年圣诞节，澄海莲下一家主营冥币的公司在新三板挂牌上市，外地网友纷纷表示惊呆了：哇塞，还有地府银行股？真是活久见！有网友说，这天上地下的经济都被你们潮汕人掌控了，全世界央行都做不到的事，潮汕人做到了！

嘿嘿，这事对澄海人来说再平常不过了。现在都知道玩具是澄海的支柱产业，但在玩具之前，绝大部分澄海人都在从事跟造币有关的行业，上至八九十岁老人，下至八九岁小孩，全民造币。

耳听为虚，眼见为实。这一期，物食兄物食妹就带大家走进澄海的“地下银行”，看看潮汕人是怎么操控地下经济的。

澄海纸箔业

地下流通货币种类繁多，有银锭、司库、元宝、五土钱等，加上后来出现的有面额的冥币，因为都得用纸和锡箔来印制，所以也叫纸箔业。产品又分为北金（上海金）和南金（天公金），北金主要销国内，南金主要销往港澳、东南亚及全球各地。从产量和销量上来说，南金占压倒性多数，所以纸箔业也叫南金业，相关工厂则叫南金厂。

按时间顺序，自清末至今，澄海有三大产业经济：纸箔、毛衣、玩具。但历史上，让澄海名扬海内外，影响遍及家家户户的，还数纸箔业。

纸箔业兴起于清嘉庆年间，当时福建南台岛（今福州马尾）已有成规模的纸钱生产，称为北金。精明的潮商嗅到了巨大的商机，从福建莆田、石马请了打箔、刷纸的工匠来传授工艺，创立南金流派。据《莲下镇志》记载：“清道光四年（1824年），澄海莲阳南洋乡李华丰号商人从汉口购北金样品，进行仿制营销，从此，‘金’便以五岭为界分为南北，这一在潮汕仿制北金的纸钱制品便被称为南金。”

到了民国初，潮汕的纸箔业进入第一个全盛时期。澄海县从西北边的大鉴霞露（今潮安庵埠）到东南边的莲阳，从事纸箔业的作坊多如牛毛。单是莲阳，就有箔铺六十多家，打箔工一千多人。箔，是锡箔的简称，是纸钱的技术核心，如同货币中的金属防伪条，原材料是锡页，主要产地是潮安的金石和沙溪。在行业内，锡页是论个的，每个重量一公斤。而这薄薄的一页，经过打箔工的捶打摊细、再切割为几个单位反复捶打，最终成为轻如鸿毛的锡箔。

当时，北金、南金成了澄海大宗出口商品之一。据民国二十二年（1933年）调查，莲阳金纸有关生产厂家两百多家，年销量七十多万箱，产值大洋券四百多万元，成为汕头港输出五大货源之一。庵埠的许万裕、白兔牌、陈万大、捷成也是有名的品牌，出口东南亚一带最受欢迎。

1949年后，新政权掀起的破四旧运动不仅摧毁了民间信仰，也扼控了出口途径，纸箔业进入寒冬，各种老字号陷于消亡。但潮汕人对祖先、神灵根深蒂固的信仰是难以完全铲除的，偷偷摸摸的祭拜仍在延续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纸箔的人，罪行不亚于现在做假币，但还是有人在坚持，甚至躲进山洞里捶箔。也因此，纸箔业在人间得以“香火相传”，下面才不至于没钱花。

1979年，为扩大对外贸易出口，锡箔业又恢复生产。当年4月，莲阳南金厂成立。南金厂隶属于第二轻工业局，属于城镇企业，在当时，是除了国营企业之外的好单位，进去工作的，大多是上村、槐东乡人（厂址征用了这两个村的地），其他乡的人要走后门凭关系才能入职。关系先行，但也要技术过硬，入厂时还需要技术考试。

楚荣叔就是这一年进入南金厂的，从事的是最辛苦也最无技术含量的工种：晒纸。每天在烈日下劳作，能赚到0.95元（你没看错，一元都不到）。

一张纸钱，不算外围产业链，在南金厂里就有很多技术分工：割纸、数纸、刷纸、晒纸、上槐、印苏膏、磨纸等。众多工序中，刷纸是纸钱的技术核心。与普通纸钱不同，南金要在纸上贴锡箔，才能称之为“金”。在贵金属充当流通货币的过去，这一层泛着金属光泽的锡箔让这纸钱看上去身价倍增。因为是纯手工制作，这个核心技术反而需要大量的技术工。

1980年代初，南金厂开始把工序外包，很多村委会成立了集体工场，去南金厂领回半成品，分发给村民加工赚取差价。村民领回家后，要自备工具，刷纸、晒干后交回村工场。这个工序不是体力活，老幼都可以参与进来，剥箔、熬赤菜、改良刷子……成了很多人的回忆主题。

蔡姐就在那个时间学会刷纸的，到现在已经刷了三十多年。在她印象中，小孩子是负责掰箔的，把锡箔拆分开，而小一点的锡箔可以通过技术经验解决：用一根筷子在整块锡箔上旋转成莲花状，锡箔就松开了；刷子上插上一根鸡毛，用于拨开松散的锡箔。

刷纸是一种很辛苦的活，特别是夏天，因为怕锡箔易飞走，所以不能吹风扇。在闷热的环境下，技术高手一天多的能刷两三捆纸，相当于要贴上一万多张锡箔。

在那个时候，除了不多的勾花手工外，刷纸是补贴家庭的第二手工，不少小学生的学费都是靠自己刷纸赚出来的。

进入1990年代，潮汕经济进入爆发期，纸箔业的鼎盛时期也来到了。从国营厂里带技术和资源出来的人，办起了各种工厂，私企如雨后春笋。手工时代，刷纸工不够，就把纸载去福建诏安、平和，甚至到漳浦那边加工。

同时，大量外省民工涌入，其中大部分都进入纸箔业，从事最繁重的刷纸、印红、晒纸等工种，人来的多，学得也快，他们的辛勤劳动，跟本地人一起，把澄海纸箔业推向一个新的高潮。同时，本地人当“造币工”的就越来越少了。

楚荣叔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南金厂出来单干的。这也是那个时候的潮流，像楚荣叔这样的个体户都是先从加工做起，慢慢拥有自己的客户。当时整个莲阳直接或间接靠纸箔业为生的人约占人口的一半以上，有一句流行语是这么说的：“一起一落，赚包骆驼；一去一来，赚包刀牌。”说的就是当时的打箔和割纸师父钱来得容易，锤子“一起一落”、割纸的镰刀“一去一来”之间，便能赚一包在当时档次较高的“骆驼”或“刀牌”香烟。当地姿娘嫁人，首选也是这些纸箔业技术工。

但好景不长，1990年代中期，曾经风光一时的纸箔业开始步入萧条，同行之间的竞价淘汰了很多小厂家，产业结构的改变也促使很多人进入蓬勃发展的玩具行业。更重要的是，机械化取代了手工，为数不多的大工厂的产能，已经足够满足全球市场的需求。

所以说，当下纸箔业的“消失”，严格意义说是一种蜇伏，有华人（特别是潮汕人）的地方，就有信仰的需求，庞大的市场需求并没因时代变化而减少，坚持做下去的澄海人，做成了一个“地下银行”上市公司，也是商业规律下的蛋。

时代潮流浩浩荡荡，冥币公司上市的新闻实在不值得稀奇，稀奇的是，冥币也出现了“假币”。楚荣叔说，现在一些人为了暴利，会采用直接印刷的手段来制假（就像机印春联一样）。买到这些“假币”的人就麻烦了，阴阳两界都不受欢迎。曾经有人不小心买到“假币”，在庙里拜完老爷出来焚化时，被其他信众认出来，大家都不让她化到公共容器里，大概是因为这样会使得那些“真钱”被勾兑，老爷一生气，后果很严重。

全印刷的假币毕竟是个别的，现在通用的基本都是用机器贴上锡箔的纸钱。但对于最诚心的老人来说，这也属于“假币”，他们使用的，仍然是手工制作的硬通货，虽然价格贵了很多。我们采访到的蔡姐，正是仅剩无几的手工刷纸工之一。

有些信仰，有些工艺，就这样在时代中被雨打风吹去。或许多年以后，另一个世界也实现了电子货币化，微信、支付宝等在阴阳两界通行无阻，澄海的纸箔业，临终关怀的时刻也就到了。

数钱数到手抽筋，有谁知道南金人的艰辛